“去前面假山边的木头墩子上坐下说！”南无尤决定让兰不识坐下来，免得他晃来晃去，眼花！还要堤防手脚乱动，爱干净怎么了，我就是不喜欢别人碰我，再说也是因为……这个年纪了还没娶妻生子，确实也是……哎……家族内的长辈反对我做族长，就是因为这个。我自己的烦恼不重要，先帮兰不识分析分析。
“你这塘子里养鱼了吗？”兰不识之前来过几次南府，不过逛得不细，这次来既然是借住，自然要好好转一转。
“水至清则无鱼，我这里不养鱼，有腥气。”南无尤摇摇头，慢条斯理，撩起衣服下摆，在木墩上稳稳坐下，坦然自若，一抬头，见兰不识目不转睛，有点心慌，“你看什么？我又怎么了？”
“你不是有洁癖吗？刚才你没擦这个木墩！”兰不识非常诧异，像发现什么大新闻一样，一脸兴奋。
“自然界没生命的东西，并无干净和污浊之分，是活着的这些，才有。”南无尤深吸一口气，目光轻点，胡乱应付，“要不是南家嫡长子，我根本不愿意住在善见城，更不愿做官！每天和那群人打交道。”
“你的逻辑不对啊！那我挖个坑，把你埋进去，对你这个洁癖来说，尘土你能受得了吗？”兰不识被南无尤搞糊涂了。
“这个我能受得了，但我不能忍受，你的手，碰到我！其实最难忍受的，恰恰是我自己！”南无尤认为自己说了也是白说，兰不识不会懂，于是岔开话题，“你刚才不是说有正事儿吗？”
“下一步，我应该怎么办呢？”兰不识长叹一口气，烨郸的话压在心头，挥之不去。“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顺其自然吧。”南无尤微微颔首，瞧兰不识纠结的模样，知道对方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这才是真面目，启口道：“如今朝廷局势，秋家为大，白丞相也要忌惮几分，未来……太子殿下必然荣登大位，你父亲既然是玥君的老师，过去的误会好好沟通一下，想来那秋皇后，也不会用对付别人的手段，来收拾你们兰家，只是……”
“只是什么？”兰不识追问，身体前倾，听得入神，南无尤不过比自己大两岁，却能做到九卿之一，而且是掌管帝国命脉的治粟内史，的确名不虚传。
“最大的危险，从来都在内部……”南无尤从来不愿意把话说得太清楚，以免落人口实，就算在兰不识这样的发小兄弟面前，也是如此。点到为止，他不在继续，收住话头，“陛下的意思，可能有两个。”
“第一个我倒是有一些猜测……”兰不识不住点头，接过话头，“无非是让我吸取战败经验，不要一蹶不振，学会忍辱负重，以后再为朝廷效力。第二个，站队这块，我却想不明白。”
“陛下留你一条命，是为什么？”南无尤笑当局者迷，“难道真的是一把配剑救了你的命？不识，你脑子越发木头了！”
“对殿下的怀念……”兰不识眉眼一转，陷入沉思，南无尤突然压低声音，小声一句，“是愧疚……愧疚啊，陛下把对殿下的愧疚投射到了你身上，自然下不去手，才一反常态，仅仅小施惩戒，不然……你如何还能喘气，在这里听我讲话？”
“愧疚！”兰不识脑子转的飞快，“不对啊，明明是明君做的……怎么陛下会有愧疚？那菲启到底是？”他彻底糊涂了，南无尤分析的有道理吗？
“你现在不能站队，兰家更不能站队，陛下在一天，就不能站队！”南无尤见兰不识表情严肃，陷入沉思，飞快换回正常音量，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今天中午，想吃点什么？虽说是特殊时期，不过到我府上，第一顿总归不能怠慢。”
“别打岔！”兰不识倏地站起，南无尤背后的假山怪石嶙峋，奇形怪状，好似一张张狰狞面目的人心，一颗一颗，扭曲虚空，呈现在面前，阳光下，光怪陆离，令人头晕目眩，一字一顿，目光犀利，“无尤，你……有事儿瞒我！”
“你糊涂了，我能瞒你什么？”南无尤不住摇头，拂袖而起，与兰不识擦肩而过，若无其事，徐徐向远处走去，“我刚才有说什么吗？中午吃点什么？”
“南无尤，你和北逸臣一样，是陛下的人对不对？他在明，你在暗？”兰不识仿佛开了天眼，电光火石之间，犹如醍醐灌顶，健步飞奔，拦在南无尤面前，控制不住语气，几乎咆哮，“白云哲根本没有和你说白丞相和他提过陛下看斗雪剑才心神恍惚的事儿，我问过他！你对我撒谎！”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南无尤根本不承认，浅浅一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兰不识，“兄弟，你是有几分本事儿，不过胡乱猜测别人，不好。北逸臣和我关系密切不假，在你们眼中，他是个不择手段趋炎附势的小人。不过对我来说，你兰不识也并非真君子，我一视同仁。”
“那天，你为什么要帮我？是陛下命令你的，对吗？”兰不识突然感觉面前的南无尤非常陌生，似乎是另一个人，偏偏不是同窗旧友南无尤。
“越说越离谱，我听不懂，不识，别和我开玩笑了，好吗？”南无尤向前一步，想要绕过兰不识的阻挡，却再次被拦下，眉毛一挑，略有不悦。
“你还在演戏吗？无尤，我在你面前，何曾隐藏过真性情，你却连真面目都不肯显露？”兰不识极度失望，他不愿意接受，对方救他只是一个任务，而不是出于兄弟之情。
“随便你怎么猜。”南无尤不置可否，偏过头，胸口起伏，显然在控制脾气。哪个帝王没有暗中的情报系统？我南无尤的第二个身份的确不光彩，但……轮不到你兰不识来教训我。我救你，不亏欠你！
“你承认了，对吗？”兰不识默默后退一步，食指指着对方鼻尖，“原来传说中的飞天头领，竟然就是你？是你这个装出来有洁癖的……南无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多少大臣死在你手里？你还摆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用虚室生白吉祥止止的折扇！你两张面孔换来换去，不累吗？虚伪！无耻！”
“骂够了吗？中午想吃点什么？”南无尤缓缓仰起头，周身沐浴在阳光下，眯起眼，嘴角一弯，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兰不识的话是耳旁风，慢慢抬脚，走到他身边，轻轻一句，“不识，走啊。”
我爱干净不假，洁癖嘛……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
第一百零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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